——評武則天的詩

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教育碩士 趙永生

摘要：一代女皇的48首詩，像浩瀚滄海中一顆異彩的明珠；像百花苑中一朵瑰麗的奇葩，噴薄著生命的張力，張揚著情感的風采，揮灑著智慧的哲思，抒發(fā)著她才女加政治家的情懷與抱負，向大唐召告和展示著一個奇女子的雄奇志向，奇思妙想和奇特文采。

關(guān)鍵詞：一代女皇 詩歌江山 一朵奇葩 唐詩是中國詩壇的喜瑪拉雅山，堪稱中國文學的珠穆朗瑪峰。唐詩以盛世時代的激越強音，中華崛起的恢弘氣象，和諧優(yōu)美的風骨神韻，豐富多彩的格律形式，現(xiàn)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(jié)合的藝術(shù)表現(xiàn)手法，云蒸霞蔚地營造了一個詩的大唐王國，或者說大唐詩的王國。繼承和弘揚了《詩經(jīng)》的詩教傳統(tǒng)，而成為澆灌中華民族精神魂魄疆域的文化江河。“唐朝的詩”或者說“詩的唐朝”，其意境、氣象、格調(diào)和神韻，不僅是中國文化的瑰寶，而且也是世界文明的精華。在現(xiàn)存的5萬多首唐詩中，可謂思想豐沛，詩體完備，風格多樣，詩才云集。帝王將相、士林學子、僧侶婦婢、漁樵販夫、農(nóng)工走卒，社會各階層人士，皆能有所感懷，情動辭發(fā)，緣事而歌，依韻而和，皆成于詩。幾代唐人歷經(jīng)三百余年的創(chuàng)造，共同營造出繽紛燦爛、大氣磅礴、百花競放、聲韻無窮的唐詩苑。在這目不暇接、奪人魂魄的唐詩苑中，我們看到了一代女皇的48首詩，像浩瀚滄海中一顆異彩的明珠；像百花苑中一朵瑰麗的奇葩，噴薄著生命的張力，張揚著情感的風采，揮灑著智慧的哲思，抒發(fā)著她才女加政治家的情懷與抱負，向大唐召告和展示著一個奇女子的雄奇志向，奇思妙想和奇特文采。研究大唐與唐詩，不能不注意武則天的詩。

（一）

武則天以超凡脫俗的秉賦、才情和個人素質(zhì)，常人不及的閱歷、體驗、膽識和智性，以及身處權(quán)力頂峰，掌控大唐文化的中樞神經(jīng)，號令天下指點江山和詩人領(lǐng)袖的優(yōu)越地位，可以無所諱忌地張大個性才情，激揚自己的智慧，以大手筆、大氣概、大開放的境界，抒寫大氣象。史載她的詩文著述甚豐，可惜保留下來的，只有為政治直接服務的頌詩40首，足以引導詩壇風氣的山水詩5首，抒發(fā)自己情感的愛情詩1首，題贈狄仁杰、胡天師各1首?？v覽武則天的詩，我們可以讀出她女詩人政治家的非凡氣質(zhì)和女政治家詩人的卓越才情。她以四言為主的“頌詩”，彰顯出一代女皇的風范和氣概；以五言、七言律詩寫的“山水詩”,表達著借喻山水，詠嘆風物，抒發(fā)生命體驗與情志的懷抱；以《如意娘》為代表的愛情詩，則是她追求真愛，情思綿綿的女兒情懷的真實寫照。武則天的詩，在唐詩浩瀚的文化精神氣象里，散發(fā)著獨有的“金輪垂照映日光”的奇異光彩。

首先，武則天在詩中表現(xiàn)的是一種史、實、理、情相融合，包容天下的雄奇

胸懷?！棒宿r(nóng)首出，軒昊膺期。唐虞繼踵，湯禹乘時。天下光宅，海內(nèi)雍熙。上玄降鑒，方建隆基。（《曳鼎歌》）這些詩句，縱覽歷史，聯(lián)系現(xiàn)實，盛贊“堯舜氣象”，表達武則天向往古圣明君，誓愿自己做一個堯、舜、禹那樣圣賢君主的政治抱負、雄偉志向和登高望遠的深情目光。她“頌詩”中這種文史取向，仰圣明德，抒發(fā)政治情懷的詩句，可以說比比皆是?！盎驶熟`眷，穆穆神心。暫動凝質(zhì)，還歸積陰。功玄樞紐，理寂高深。銜恩佩德，聳志翹襟?！边@是祭拜洛神的《通和》詩句，敬仰贊頌，膜拜虔誠，祈禱國運，帝業(yè)昌盛。字里行間的神圣、神秘氛圍中，蘊寓著文史哲理和高深情懷。這是武則天詩中特有的氣宇昂、光昌正大的文化氣象。

其次，武則天“頌詩”中表現(xiàn)的是大氣磅礴的帝王氣勢和治理天下的政治理想?！笆角罚偬祆??；厝振S，動云衣。登金闕，入紫微。望仙駕，仰恩徽。”這樣氣勢縱橫、躍動奔騰、排山倒海的詩韻，這樣超拔奇崛的詩句，非九五至尊，駕馭天下而又激情飽滿的女帝，是絕對寫不出來的。在“頌詩”中，武則天祭祖、敬天、祀神、拜洛、以及宮廷盛典、享昊天樂章、明堂樂章等，都以詩樂形式，來施行宣政、明德、崇規(guī)、威儀、祈福、教化等政治意圖。在一遍一遍的詩樂吟誦、唱奏中，宣示她的政治理想和抱負?！熬嫉潞?，魚水斯通”，強調(diào)上下團結(jié)，魚水和諧；“化光玉鏡，息訟金科”，強調(diào)教化，安定天下；“方興典禮，永戢干戈”，突出以德治國，遵典循理，化干戈為玉帛，永遠安定和平；“永昌帝業(yè)，式播淳風”，祈望政局穩(wěn)定，帝業(yè)昌盛，民風淳化，天下太平??武則天的40首“頌詩”,在艱深華麗的詞句中，包裹著她治邦的宏圖大志；在權(quán)力意志、主宰天下的表達中，展露著她令百官臣服的詩教力量；在以詩樂營造、控制人心的話語權(quán)力中，滲透著女皇的政治宣言，強化著女皇的統(tǒng)治意識。同時，這也成了武則天治國理政方略的表達和記錄。以歷史的、揚棄的辯證思維和眼光，來讀這些“頌詩”，我們就可以理解唐中宗對武則天“雷霆其武，日月其文，英才遠略，鴻業(yè)大勛”的評價，并不虛妄。

再次，武則天在詩中表達的人文情懷，十分感人。詩中蘊藏的敬老愛幼的生命氣息，令人神往。她的《從駕幸少林寺》，表達對母親的崇敬與思念，感天動地；她的《唐武氏享先廟樂章》，通過對先父武土彟的回憶和描摹，表達對父親的思念、追慕與敬仰、崇拜，表達女兒對父親的無限深情：“先德謙撝冠昔，嚴規(guī)節(jié)素超今。奉國忠誠每竭，承家至孝純深。追崇懼乖尊意，顯號恐玷徽音。既迫王公屢請，方乃俯遂群心。有限無由展敬，奠醑每闕親斟。大禮虔申典冊，蘋藻敬薦翹襟。”對其父親謙恭規(guī)矩做人，忠于國家，孝傳鄉(xiāng)里，為官勤謹?shù)母呱衅返潞腿烁駱O為推崇和禮贊，樹為自己做人的榜樣，加以膜拜。她在《唐明堂樂章·皇嗣出入升降》中則表達一種母親對親子、女皇對人的殷切希望和諄諄教誨：“至人光俗，大孝通神。謙以表性，恭惟立身。洪規(guī)載啟，茂典方陳。譽隆三善，祥開萬春?！弊掷镄虚g充溢著對皇嗣的賞識、器重、規(guī)勸和期盼。這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情真意切的囑托，體現(xiàn)著武則天身為女皇而葆有偉大母性情愫、人文關(guān)懷和溫存慈幼的拳拳之心。在武則天的詩中，到處可見這種人性、人倫、

人情味極濃的人文氣息。

第四，武則天詩意中蕩漾著中國古代樸素的哲學思想和智慧?！吧窆Σ粶y兮運陰陽，包藏萬宇兮孕八荒。天符既出兮帝業(yè)昌，愿臨明祀兮降禎祥?！边@是《唐大饗拜洛樂章·致和》詩，敬畏自然，崇重自然，順應自然，效法自然，祈靈自然的情懷溢于言表。大自然神秘莫測，力量無邊，主宰著天地人間陰陽相和，包藏著萬宇，孕育著八荒。祈愿“天”、“神”多降禎祥。這種對“天”、對“洛神”禮贊與祈禱，人們多以為表現(xiàn)了武則天特別迷信的意識。其實，并非全是如此。應該說還表現(xiàn)了武則天崇敬自然、道法自然的意識。借自然無比的神秘現(xiàn)象，表達人的氣質(zhì)、氣派一類的精神現(xiàn)象，是歷代帝王與文人慣用的思維表達方式。再聯(lián)系迄今還在民俗中廣為流傳的節(jié)慶祝福吉祥的隆重活動與諄諄話語，表達的往往是人們的愿景與追求，而并不是迷信，我們就完全可以理解，武則天借拜洛神而顯示女皇威儀，壓制反對她的，統(tǒng)一天下思想，營造祥和的良苦用心了。武則天的拜洛樂章有15首之多，而且篇篇突出“和”的主題：昭和、致和、咸和、九和、顯和、敬和、齊和、德和、禋和、通和、歸和等等，用華麗極致、整齊極致、鏗鏘極致、凝煉極致的詩句，張揚天地陰陽和諧、自然萬象和諧、國家社會和諧、上下官民和諧、邊境安定和諧等治國理念。和諧意識之強、和諧言辭之切、和諧曲調(diào)之高，為歷代所罕見。武則天對中國古代哲學中“和”的精髓的領(lǐng)悟與宣揚，可謂竭誠盡智，無以附加。

第五，武則天詩中所張揚的詩人政治家的氣質(zhì)和政治家詩人的情懷，在這位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身上，水融，激揚噴發(fā)，散發(fā)著積極的浪漫主義氣息?！霸娧灾?，歌詠情”這一中國古典文學傳統(tǒng)，滲透在武則天的政治家思維之中，一直伴隨著她的政治生涯。同時，詩情也必然激發(fā)著她的政治激情，讓她治國理政的詩性氣質(zhì)和理想思維，靈感活躍，情茂理富，才華橫溢。文學與政治碰撞遭遇時，武則天政治抱負、帝王氣概和憂樂天下的情懷，就賦予了詩化的理想元素，在主持朝政的政治活動中，自然就強化為一種志在千里，開創(chuàng)理想盛世的雄心、意志、決心和熱情。這種詩人政治家的情懷，在她12首《唐享昊天樂章》和11首《唐明堂樂章》中表達的詩意氣象風雷磅礴，力霆萬鈞。其詩境的高遠，氣勢的壯闊，詩風的昂揚和氣派的宏大，可以說是歷代帝王詩作之最?！昂啥鞒蓄櫷?，執(zhí)契恭臨撫。廟略靜邊荒，天兵曜神武。有截資先化，無為遵舊矩。禎符降昊穹，大業(yè)光寰宇?！迸世^承先王遺制，革新政治，強兵安靜邊疆，光大盛世帝業(yè)，實現(xiàn)天下太平的深謀遠略和雄心壯志，以詩化境，曜然紙上。詩人的才情才華與政治家的戰(zhàn)略思維，在詩中融為一體在這些激越豪放的詞藻中，將文學的浪漫色彩注入沉重的政治話題。這正是女皇武則天不同于其他須眉帝王的個性特征。也是武則天詩不同于書齋文人詩一種獨特的美。

（二） 探究武則天詩的個性特征，就在于一個“奇”字。評價武則天是中國歷史上的一位“奇女子”。她個人天賦才質(zhì)的卓而不群，迭宕起伏的崎嶇經(jīng)歷，改變個人命運的奇特奮爭，絕境中浴火重生的神奇轉(zhuǎn)折，終于登上權(quán)力頂峰的人

生奇跡，這一切獨特的生命體驗，都沉淀在她的靈魂和意識之中，形成精騖八極，心游萬仞，天馬行空，貫通古今的思維狀態(tài)和精神疆域。也磨礪出她特別強勁、堅韌、超拔的心理智能。正如魯迅所說，“非有天馬行空之精神，即無大藝術(shù)之產(chǎn)生?！蔽鋭t天幼年又飽讀詩書，又有特別厚實的詩文積累和翰墨修養(yǎng)，其文學才情和藝術(shù)思維，就有了源頭活水。從詩的藝術(shù)成就考量，武則天詩多為直抒胸臆的政治抒情詩，其立意有統(tǒng)攬全局、統(tǒng)攝天下的奇高境界，其構(gòu)思有運籌帷幄、鷹擊長空的奇拔姿戾，其語勢有指點江山、激揚文字的奇志奇情，其用詞有雍容華貴、富麗堂皇的奇?zhèn)ス妍?。這類直接為強化女皇地位、治國理政、教導群臣、培養(yǎng)皇子和淳化民風等政治服務的詩，或許缺少文人詩的那種精致、淡雅、柔媚、婉約、溫文、綿邈的藝術(shù)韻味；卻有著大氣、莊嚴、高亢、豪放、典雅、激越的美學形態(tài)和藝術(shù)特色。還有一種獨步精神高地，意欲籠罩四方的奇異哲思、奇詭思維和審美視野。

首先，武則天的詩，繼承了《詩經(jīng)》“風、雅、頌”的藝術(shù)傳統(tǒng)，嫻熟地運用賦、比、興等藝術(shù)手法。雖然是政治抒情詩，表達著政治宣言，但很少空洞的口號，而善于用典，長于比興，引用歷史，敘述政績，描寫現(xiàn)實，不僅富于概括力，而且形象生動，充滿浩然之氣，頗有扣人心弦、震撼靈魂的征服力和沖擊力。特別是“昊天樂章”中許多詩句，十分耐人尋味?！罢白蠘O，望玄穹。翹至懇，罄深衷。聽雖遠，誠必通。垂厚澤，降云宮?！薄@樣的詩句，雄雄氣勢，穆穆垂光，沖沖連動，節(jié)節(jié)上升，充滿著動感和力度，既有充滿神秘色彩的想象力，又有正大光明的說教力。這樣的詩只有政治熱情飽滿而又詩興盎然的女帝，才能寫得出。從中可以看出，武則天的詩繼承和發(fā)揚著中國古詩“施教化、淳風俗、匡政治、威神明”的詩教傳統(tǒng)。

其次，武則天的詩意像與具像，都取像大氣、宏偉，以日月星漢、山河雷電、云海霓虹和天神先帝等為書寫對象，表達她駕馭天下的非凡氣概和唯我獨尊的智性思維。“太陰凝至化，真耀蘊軒儀?！薄皰刑焖靻O，夢日乃升曦?！薄拔∥☆I(yè)廣，赫赫圣隆基?！薄笆角?，辟天扉?；厝振S，動云衣。登金闕，入紫微。望仙駕，仰恩徽。”??這樣的詩句，想象力奇特，意境高遠，神馳于天地之間，出入于神人之界，游仞于歷史與現(xiàn)實之中，透出詩人對人與自然的解悟，對人間正道的思考。武則天詩中處處流露著對太陽的崇拜，自比日月，哺育三春，秩化九秋，百谷斯盈，以安萬民。這樣的詩句出自武媚娘的纖纖素手，可以想見她“牝雞司晨驚日月，奴俾稱孤靡王侯”的非凡氣概。也正是這樣一個詩情浸潤的女兒巨擘，緊握著大唐的政治命脈，駕馭著錯綜復雜的政治格局，并將政治理想入詩，譜寫出讓歷代女性值得驕傲的神話。

再次，武則天詩中的奇思妙想驚人，改天換地的奮斗精神令人感嘆，充滿著駕馭江山的王者之氣。最為著名的是那首《臘日宣昭幸上苑》：“明朝游上苑，火急報春知?；氝B夜發(fā)，莫待曉風吹。”狂放不羈、主宰萬物、為所欲為的壯闊意氣和浪漫主義藝術(shù)表現(xiàn)手法，登峰造極。歷代人們以這首詩為例，詬病女皇狂妄殘暴，霸氣十足，欲讓氣候巨變，逆時悖倫。說她在臘日天寒地凍時，還要讓

百花連夜開放，給女帝陶情，迎接圣駕，不要等待春風來吹。由此，還引發(fā)一個流傳極廣的神奇故事：詩詔一頒，果然百花都開了，唯有高貴的牡丹不開。女帝盛怒之下，將牡丹連根拔起，把稈燒焦，并貶到洛陽。從此洛陽成了牡丹之城云云。極富意味的是，這個詬病武則天的故事，正好反襯出這首詩所表達的武則天要喚醒春天的奇人、奇志、奇情和奇絕的博大境界與浪漫情懷。女皇這種自信、樂觀、揚威、蹈礪、銳意變革的情狀，與她在感業(yè)寺為尼時徹夜難眠的冥思苦想，凄楚不堪的情狀，判若兩人。由此可見，詩情與心境、心境與環(huán)境的內(nèi)在聯(lián)系。

第四，武則天的詩，題材多樣，表現(xiàn)內(nèi)容和形式都有創(chuàng)新。她在賦了較多的宮廷政治抒情詩之外，還寄情山水，賦了情真意濃、頗含哲理的山水詩。她在率群臣游歷河南登封的石淙，舉行盛大詩會，所賦的《石淙》，“萬仞高巖藏日色，千尋幽澗浴云衣”,想象高絕，氣勢壯觀，詩風大氣豁朗。她與群臣游九龍?zhí)?，賦詩道：“山窗游玉女，澗戶對瓊峰。巖頂翔雙鳳，潭心倒九龍。酒中浮竹葉，杯上寫芙蓉。故驗家山賞，惟有風入松?！比娋拔镉^察細膩，體驗深刻，構(gòu)思大氣，意象取“玉女”、“雙鳳”、“芙蓉”、“竹葉”,突出女性色彩，語言質(zhì)樸、生動、精粹、形象，詩意如畫，悠然自得，一派女詩人的溫潤、柔婉、清麗的詩風；這與她的政治抒情詩迥然不同?！稄鸟{幸少林寺》可以說是武則天山水抒懷詩與政治抒情詩相結(jié)合的杰作。全詩敘述她陪高宗游嵩山少林寺，所見所聞所感所想。尤其看到她母親楊氏“凈業(yè)熏修之所，猶未畢功”,更思念母親，生發(fā)聯(lián)想，無限悲嘆，借景抒發(fā)女兒追慕慈母之情懷?！芭汨幱谓罚藤p出蘭闈。云偃攢峰蓋，霞低插浪旂。日宮疏澗戶，月殿啟巖扉。金輪轉(zhuǎn)金地，香閣曳香衣。鐸吟輕吹發(fā)，幡搖薄霧霏。昔遇焚芝火，山紅連野飛?；ㄅ_無半影，蓮塔有全輝。實賴能仁力，攸資善世威。慈緣興福緒，于此罄歸依。風枝不可靜，泣血竟何追?！比娋涫秸R，對仗工穩(wěn)，描述寺內(nèi)風物，傳達佛學教義，頌揚當朝仁政善舉，思念母親慈緣興福的往事，“倍切煢衿，逾凄遠慕，聊題即事，用述悲懷”（《從駕幸少林寺》序）特別是末句“風枝不可靜，泣血竟何追”頗有深沉思考和世情嘆惋的情緒，可以說是武則天人生閱歷與體驗凝成的哲理。武則天的山水詩與政治詩一樣有特別的氣勢美和壯麗美，同時更多了女詩人的情懷，而且注入了對自然、宇宙和人生的思考。內(nèi)容與形式一掃齊梁山水詩的柔媚之態(tài)，開創(chuàng)了唐代山水詩昂揚向上的新風氣。

第五，武則天的詩，情真意切，富有趣味，達到了自然天成，不工而化的境界，要數(shù)她在感業(yè)寺為李治吟的《如意娘》：“看朱成碧思紛紛，憔悴支離為憶君。不信比來長下淚，開箱驗取石榴裙。”這首詩一“思”一“憶”貫穿全詩，用白描的手法，把自己思念成疾，心神憔悴，以至神情恍惚，看朱成碧，寫得淋漓盡致，真切感人；把身處生命低谷和人生逆境中的深刻體驗，對情人李治刻骨銘心的忠貞、專情與期盼，合盤托出。真是相思難表、夢魂無憑，她便把殷殷柔腸，滴滴相思淚，寄托在“石榴裙”上，讓她來撩撥李治敦厚多情的心，在茫?？嗪Ｖ写驌谱约旱膼矍楹兔\的轉(zhuǎn)機。全詩言簡意賅，語近旨遠，韻味無窮，真是“匠心獨運石榴裙，聲聲寫淚思紛紛。情到肝腸寸斷時，一寸相思一寸灰?！焙髞?，

詩仙李白曾有《長相思》一首，其中寫道“昔日橫波日，今日流淚泉。不信妾腸斷，歸來看取明鏡前?！逼浞蛉丝戳苏f：“君不聞武后詩乎？‘不信比來長下淚，開箱驗取石榴裙?！崩畎茁犃撕螅蝗羰??？梢娎畎鬃岳⒉蝗纭Ｔ俸髞砻辖家矊懥讼嗨荚姡骸霸囨c君淚，兩處滴池水。看取芙蓉花，今年為誰死！”這樣出語相類似的詩句，也可以看出武則天詩意創(chuàng)造，對后世詩人的影響?！扒橹琳?，方能為文”，真情實意是武則天詩歌藝術(shù)成就的靈魂。

（三）

作為皇后和女皇的武則天，她以獨特的魅力和飽滿的詩情進行詩歌創(chuàng)作，對唐詩的發(fā)展的推動和影響，是一般文人學士無法取代，也無法企及的。她協(xié)助高宗執(zhí)政34年，做女皇執(zhí)政16年，在引領(lǐng)大唐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社會、文化開放開拓發(fā)展中，弘揚詩教，以化天下，她是積極的倡導者和身體力行者。 首先，她在完善科舉制度時，設(shè)進士科，擺脫明經(jīng)科，不考繁瑣、冗雜的儒學經(jīng)典，重點考言志抒懷的詩作，讓一批又一批有天分、有靈性而又有生活實踐和實際體驗的寒門學子，有了施展才華的用武之地和脫穎而出的機會，因而收羅了大批有真才實學的學士，為唐詩發(fā)展培養(yǎng)儲備了大批人才；同時，在考試機制上，以詩取仕，促進了詩歌的研習、創(chuàng)作與發(fā)展，形成了“五尺童子恥不言文墨”的社會風氣。武則天不僅自己熱衷于吟詩，還以詩的領(lǐng)袖身份，倡導群臣唱和?！笆取痹姇褒堥T賽詩奪錦袍”等詩歌創(chuàng)作活動，成為歷史佳話。在她周圍的“北門學士”和大臣、侍從、大都能詩善文。在她的熏陶、示范下，還涌現(xiàn)出了上官婉兒等一批女詩人。應該說武則天是唐詩興旺氣象的重要締造者之一。 其次，武則天力昌詩歌創(chuàng)新。她創(chuàng)作的山水詩，將宮廷的詩情從宮廷引向大自然的湖光山色。她組織大規(guī)模的游山玩水活動，扭轉(zhuǎn)齊梁以來萎靡不振、弄月吟風、器局狹小的柔媚情調(diào)和詩風，開創(chuàng)了大氣、陽剛、昂揚、向上的詩風。在唐初格律詩未定型的情況下，武則天欣賞、倡導唐初沈全期、宋之問等詩人寫的比較成熟的絕句、格律詩，她自己也帶頭力行創(chuàng)作格律詩，促進了律詩的定型。武則天的政治抒情詩多為四言詩。她傳承和發(fā)展了《詩經(jīng)》四言詩的形式，在這種概括力極強，節(jié)奏短促，鏗鏘有力的句式中，注入自己剛健的情志性格和斬釘截鐵的語勢，加上格律詩的對仗、對偶和排比的手法，使“四言詩”更能展示她那種氣勢飛動、氣魄宏大、胸襟開闊、統(tǒng)攬?zhí)煜碌姆欠矚舛群透呶萁?、旋轉(zhuǎn)乾坤的精神氣象。著名學者王富仁說，“在中國，寫好四言為主體的詩詞，幾乎是一個人有帝王氣概的象征?！蔽鋭t天的四言詩正是如此。

再次，正如方越先生《圣愛歌》所唱武則天，“詩書資政哺文教，蘭亭筆魂壯白飛。”概括了一代女皇對盛唐文化發(fā)展多方面的巨大貢獻。其中，武則天的詩歌創(chuàng)作與成就，開創(chuàng)了唐初的新詩風，對唐代文化開放、大氣、創(chuàng)新、向上的風貌的影響也是巨大的。她改唐建周，創(chuàng)建的平等和諧、變革開拓、銳意進取的新王朝和新班底，按照她的政治理想和意愿，設(shè)置合乎她詩情理想性格的新的上層建筑以及社會的新風尚，自然而然地融化、反映在她的詩歌創(chuàng)作中，深深烙印在唐初的大氣、開放的浩蕩詩風中。唐詩的氣象，是那個時代的性格形象，是那

個時代的普遍的情感基調(diào)，是那個時代人們的精神風貌和靈魂的表達與記錄。深入探究武則天詩歌豐富的思想內(nèi)涵、獨特的藝術(shù)形式的創(chuàng)造和對唐詩、唐文化的巨大影響，無疑是解讀唐詩、唐文化精神與風貌的重要方面，甚或是一個進入和領(lǐng)會全唐詩魂魄的重要門徑。

（本文收錄在《圣愛歌》一書，已由中國生產(chǎn)力出版社出版）